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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的盡頭,是一座沙發

他們偶爾會在那裏來去

有時候是白天

有時候是深夜

對著手機

對著牧師

對著隔壁床經驗老到的看護

同樣的劇本

用不同的語言,對著不同的觀眾

大致演繹著

 

夜晚很安靜

大概每個躺在病床上的人

都想著一樣的事

所以並沒有有雜音

只有毫無情緒起伏的呻吟

當很多人們同時間進出

先是護理師

然後依序是醫師,牧師,萬安生命等

也並不會造成太大的波瀾起伏

奇怪的是

正因為看得見終點

所以心情倒是不可思議的安定

在淚水宣洩之後

彷彿大家口中的禁忌

就像是在談論天氣那樣

稀鬆平常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

她唯一能夠吐露的

只有不成形的碎片

伴隨偶爾的皺眉

尿管並不清澈

但所需要的治療早已經過討論

並且被拒絕

子宮頸癌是恆常的剝奪

而看似簡單的泌尿道感染

竟或許是一家人的解答

 

隔壁的床位在三天後空了下來

而她在那天

第一次開口跟我說話

「惠娥阿嬤,早安!」

一如往常地,我不抱任何希望打招呼

她突然睜圓了眼,忿忿不平

「我這麼年輕,怎麼叫我阿嬤?」

在內科,隨便一床都是70歲起跳

每天都反射性的叫病人阿公阿嬤

我真想咬住自己的舌頭

「你平常都不理我吼,所以才故意叫妳阿嬤啊,你看你反應這麼大!」

「要叫我阿姨啦,我還不到60歲欸!」

她笑了,像是從來不曾笑過一樣

在一旁的兒女也笑得開懷

「你的小孩很孝順喔,這幾天都特別來照顧你,看你這麼有福氣!」

「對啊,他們都是我的心肝寶貝。」

她擁抱兩個孩子,露出接近至福的表情。

轉院的事

她先生希望請外傭的事

住在安寧病房的事

暫時,拋到九霄雲外吧

 

那兩天,本來幾乎吃不下東西,只能喝點牛奶的她,吃蛋餅、海鮮粥、各種餅乾,吃得津津有味,我們都笑說,她是在把之前miss掉的份都補回來。

高雄冬日的太陽依舊溫煦,他們的心情也隨之升溫,和我相談甚歡,我順便建議他們可以帶媽媽坐輪椅,到隔壁的房間去看一些小盆栽,看看窗外的風景,他們欣然答應。

「我媽媽,她好像很喜歡妳喔!」我在病房的最後一天,女兒偷偷跟我說。

我微笑。能讓她感到開心,大概是我唯一能夠做的事。

 

離開病房的第四天,她過世了。毫無預警的。

雖然知道那是必然,但那兩天的相處,讓我產生了她還能夠支撐一段時日的錯覺。

翻開病歷,我離開的隔天,她就開始嗜睡,漸漸認不出人,幾乎叫不醒,直到某一刻,再也無法被叫醒。

我想著那兩天她活力充沛的樣子,也許還想著能夠回到家,還能吃自己想吃的東西,然後看著孩子再長大一些。

果然死亡還是不能夠被預測的,也完全無法準備,像是自然風暴摧毀般的任性,當它來到面前說的時候,你是沒有權力說的。

只能等待被剝奪而已。

 

在墜落的過程中,有必然的痛苦,也有深刻的絕望,要對抗黑暗,並面對潛藏在黑暗中,那些根深蒂固且腐化的,自己的一部分。

但至少,在落地之前,有些東西透過成形的語言,確實傳達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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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也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